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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苏州之行下

  


  前情提要

 

过了一盏茶时间,门口一穿着斜襟长衫、头戴黑色礼帽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其后跟着三个左顾右盼、身穿对襟黑色褂子的伙计,说是伙计,却看着身型壮硕,应是打手无疑。而这几人在门房的指引下朝远香堂走来。叶弘宇等人警惕着盯着那人的脸,心中不经起了疑。随着他们由远及近,竟赫然发现那人表情僵硬且五官怪异,仿佛得了面瘫似的丑陋之症,而虽面生,却看着总有几分熟识,又道不明在哪见过......

 

眼见着他们进了包间“四方厅”,叶弘宇心中的疑问越发凸显。那阿四说过,这远香堂内“四方厅”最为难订,此处前有喷泉,后靠一山坳,风水极佳,日常即便空着也不随便对外开放,需得政府要员、豪门权贵才有这个资格。看来这人身份很是特殊,而随着那门缝的缓缓阂上,叶弘宇猛的瞧见那人竟瞧向了自己的方向,难不成任务已经暴露......

 

………….分     割     线..………….

 

 正在疑惑之际,突然砰地一声,外头一阵喧闹,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原是敞厅内混迹其中的手下——赵虎的茶盏被人碰着落了地,又陪笑着道了不是,让伙计送上新的去。但因着茶水溅了一身,那肇事之人直往其身上凑,鲁莽地要近前擦拭。这举动顿时引起赵虎的不满以及众人的警觉,行动在即,枪支在身,若是此时暴露,这茶馆之内人多口杂,必然节外生枝,影响后头的要事。

 

得亏赵虎也算颇为果敢之人,日常行动也是经验丰富。他迅速反应过来,及时擒住那人四处乱碰的手,平静且严肃地道着无妨,那茶客才善罢甘休!而众人被这一惊一乍搅得心头一紧,随即才慢慢悬下一口气。可叶宏宇心中左右却生出一股子不详之感…….此人虽穿着普通,敛着瘦削的身型佝偻着背,看似病态羸弱,却眼见着手脚的动作麻利异常,若不是赵虎制止及时,后果还真有可能会不堪设想!

 

可此时已来不及进一步思踱,他便瞥见兄弟们几个点了烟条,执起桌上的帽子扣至额前,立即反映过来,这姓顾的怕是已经到了。只见立于茶馆入口一身褐色长衫低调打扮的顾均烨,抽出几张票子付了黄包车夫的车钱,便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镜框,一副慢条斯理进了堂口之内。显然,他应是此处的常客了,掌柜几人熟络地和他打着招呼,还直道着今日留了好茶候着。不消一会儿,在门房的接引下,顾均烨便迈进了“四方厅”隔壁的包间——“爱竹居”……

 

“宇哥,我们何时动手!”跟在叶宏宇身边的手下小声问询着。

 

“再等等……”

 

叶宏宇并不想打草惊蛇,他心下想着,既然顾均烨特意来此一趟,何况仅是只身一人,定不会只单单吃茶而来,八九不离十要与他人密会接头,只需再静心候着,定能有新的发现,到时再一网打尽,便可顺藤摸瓜寻得自己想知道的。

 

但事与愿违,眼见着日头的位置从头顶转至了斜阳,近一个半钟头的光景已过,包间却依旧毫无动静。

 

倒是一名店家伙计打扮的十六七岁少年略过眼前,端着果脯点心的精致茶盘,小心翼翼入了那四方厅。而屋门的开启虽只是短暂一瞬,却还是被窥见了奇怪的一幕。只见包间内只剩两名伙计,其余二人早已无影无踪,这其中就包括方才那长相奇特的男子。

 

这一蹊跷之事令众人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叶宏宇也萌发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而这个念头显然已经跃出脑海,急切需得去证实。他示意身旁的手下喊来那名伙计,假意要添些茶水点心,抬眼看着眼前这少年问道:

 

“你家这茶馆包间设计不错,可惜论景致还是那间四方厅最为中意,现下这吃茶氛围逊色了些,不知怎么才能订到那处…..”

 

听到这问话,少年转了转眼珠子,便堆起了世故的谄笑:

 

“先生您真是独具慧眼呐,我们这茶馆在苏州城可是出了名的,甭管是吃茶的还是来叙旧谈营生的,都能给伺候地妥妥帖帖。不过呐,这馆内各处都有规矩,四方厅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订的……”

 

眼见着这个少年开始欲言又止,叶宏宇一行人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塞入那孩子手里……

 

而这小子见着钱,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笑意更深,热络地开始介绍:

 

“一看先生几个是外乡人,可能有所不知,那间可不是单单有钱就成,还得有势,得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才能入内饮茶。”

 

“喔?原来如此啊,那隔壁的爱竹居呢,看着也不差些……能订否?”

 

“那间…….不便一起出订!”

 

“为何?”叶宏宇听得这一席话,放下手中的茶杯。

 

又得了一些赏钱的少年顿了顿继续说道:“先生,不怕告诉您,这爱竹居您要订得看日子!四方厅内是政府要员、商会权贵商讨要事的去处,岂能被人听去!除非是相熟的得到应允方可!”

 

得了钱的伙计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么多赏钱的机会毕竟难得,且看着叶宏宇一行又是讲究打扮的外地人,猜想着也是那有头有脸的大户,孩子心性上来,颇有副表现的强烈欲望,巴不得把心窝里知晓的奥秘全盘托出。而正欲继续往下说去时,外头掌柜的声音却不适时宜地响起,直喊着他这小子又偷懒子去了哪玩去!这才悻悻然退出包间,迎了回去…….

 

包间内的三人此时已明白过来问题所在,看来顾均烨和那人相熟无疑,且迟迟未见与其会面之人,这问题应是出在这挨着的两处房间。他与手下立即起身往“爱竹居”走去,并将腰间的手枪迅速上了膛。但转动门锁之际,赫然发现,此门已从里间落了锁,并不能打开……只得一边示意着分在各处的兄弟随时准备,一脚踹开了门,只见里头的一幕蹊跷古怪的很,茶桌上摆着早已凉透地茶水,房内空无一人,而那眼见着进了此门并未出来过的顾均烨也早已不见踪影。叶宏宇迅速在房内各个角落仔细勘查起来,却并无一丝收获。

 

“你们是谁?”

 

这踹门声显然是惊动了隔壁,只见那两名待在包间内的伙计入了内,凶神恶煞地开始撸起袖子。

 

话不多说,几人扭打到一处,论块头这两名大汉精壮异常,实属难以对付,却好在二人身上并未携着枪支,还是被叶宏宇一行人的手枪顶上了身。

 

“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去了哪?”

 

叶宏宇质问着眼前被制服的大汉,但还未等到回应,一旁的手下便发现了一处古怪。

 

“宇哥,这不对劲。”原是那摆在包间角落一处的筇竹宋式花架被刚才这一番打斗弄翻在地,后面的挂画也掉落下来,这后头的墙缝也就露了出来,看样子应是暗门无疑。 

 

叶宏宇紧锁眉头,正准备近前再仔细查看一番,两名伙计却趁着众人的不注意,开始猝不及防地抢夺起枪支,千钧一发之际,幸好迫着外头的兄弟涌了进来支援,这寡不敌众,一番打斗间二人纷纷中了枪,随即倒地而亡。

 

虽距离敞厅远些,但这砰砰的枪声岂是能随意被盖住,便引得外头的人恐慌不已,开始四处逃窜。眼见着这任务已快暴露,时间紧迫的很,叶宏宇令几名手下去隔壁四方厅看看是否有着对应的暗门,自己则二话不说入了这墙去。

 

只见墙内的甬道些许昏暗,宽度狭窄仅可一人平行入内,而因着临水的位置,内里潮湿地面滑腻,行进得有些艰难,但走上一会儿,便觉宽敞了几分。仔细一瞧,竟见得左侧多了条小道,往前则是汇成一路,这三岔路显然是为了这两处包间行私密之事所做。而继续往前行进约莫一刻钟后,迎面逐渐袭来阵阵凉风,前头也依稀出现亮光,直到一圆形拱门映入眼帘,定是出口无疑了……

 

待其从这口子出来,则发现此处是一山坳,四周重重叠叠的高耸竹木林立,将天空的几道倾泻而下的阳光剪得支离破碎,静谧异常。他环顾四周并未见得任何身影,但身为特务出身,叶宏宇还是很快瞥见这地上隐于草间的泥泞鞋印,显然是在这密道内沾染的。他循着这痕迹,踱步而去,眼前也逐渐豁然开朗。有别于方才的景象,此时一处江边溪流映入眼帘,而鞋印子也就此终止,看来他们应就在附近了。循着江边四处望去,远处隐约可见几艘停泊在岸的中等大小的船只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处非码头,顶多算是河道支流,这四周又是远山重峦,甚是偏僻,怎会莫名停着这么些船只。”

 

叶宏宇一边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一边心中起了疑,但同时这份疑惑里又莫名涌现出一种期待,仿佛冥冥之中今日的所见,正指引着他缓缓解开隐于内心深处的众多谜团。

 

等他行至跟前,便瞧见多名伙计来回辗转于船只与一间半隐林间的平房,若不是走得近些,很难发现这处的所在。而这些人正在搬运着一包包货物……

 

“你们几个快些,再晚这天都要黑了……”

 

此时,一男人的声音响起,竟是那四方厅内怪异男子身边仅存的那名手下,只见他一边焦急地指挥着众人,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向内屋。而随着催促,一名伙计慌张之余,不小心跌了一顿,手上磕破了皮不说,怀中抱着的几袋货物也落地倾倒了出来。这些倾倒之物既有一些蔬菜瓜果、米面食盐,也有绷带碘伏,西式药物。看来顾均烨是一直都在干这勾当了,就是不知此次的货物运至何处…….藏匿于墙根处的叶宏宇了然地看着这一切,随即见着众人收拾之际,便趁着空档溜进了平房之内。

 

这是一间带着院子的青砖瓦房,内里简单朴素,左右两侧均有厢房,此时正敞着门,里头还堆叠着少量本白色麻布袋装的物件,应是外头那群人正在搬运的东西。 而中间的堂屋则大门紧闭,依稀可听得里头发出的声响。叶宏宇轻声挪至那屋的外头,寻了处隐蔽,小心戳破了窗户一角的糊纸,往里探去……只见顾均烨正与一男子面对面站着交谈。而那男子正是那在茶馆所遇的古怪之人…...

 

“您放心,这次一定会顺利将货物分至大家的手上,延安那边也已知晓此事,让我再次代为转达对您的感激……”

 

只见顾均烨毕恭毕敬地对着那人鞠了一躬,随后那名男子连忙摆手,浑厚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后续如有其他需要,你及时通知我便可......”

 

叶宏宇心头一颤,虽此人相貌迥异,但这声音却与一人如出一辙,那人正是柳然的父亲自己的准岳父柳沛!!!这下他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头回在茶馆见着就觉得莫名的相熟,这柳沛为了与那顾均烨接头乔装易容,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等这批货到了,后方补给能供应上一段时间,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倒是最近军统盯得很紧,我们的人在上次的行动中也被抓了。伯父您往后的行事也更加小心谨慎些才是......”

 

“此事我已有所耳闻,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们暂时怀疑不到我这......”

 

“有些事是您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但与我们的行动有关,还是想向您确认一下......听闻前些天特部委的叶秘书上门求亲,可有此事......”

 

顾均烨见着柳沛信誓旦旦的神情,稍作迟疑后继续说道。

 

“哎,不瞒均烨你,确实有此事,不过那叶宏宇想做我的女婿,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只是我甚是觉得可惜,论哪一点均烨你都比那姓叶的强上百倍,也是我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只怪我教女无方,然然她实在不争气!宁愿与家里决裂也要和那小子厮混到一处,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我也是无颜和你再提婚配一事。”

 

柳沛无声地叹了声气,谈及自己的女儿柳然脸色也随即凝重了几分,惋惜和无奈溢于言表......

 

“伯父您莫心忧些,我想然然应该是一时糊涂,您和伯母再劝慰劝慰,迟早她会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

 

虽然顾均烨深知与柳然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颇有些怅然若失,但瞧着柳沛这副模样,还是行了宽慰之道,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可毕竟儿女情长在国家危亡面前只是沧海一粟,不足挂齿,很快又将话意的重点转向了别处:

 

“只是叶宏宇身份特殊,怕是往后借着然然的关系深查,您的处境也是危险至极,我们的行动也会有暴露的危险。”

 

柳沛听闻这话,似早已做好准备,嘴角扯上一抹淡定的笑意,拍了拍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平静地接了话:

 

“我柳某人一介商人,虽谈不上多么无私高尚,但格局也非低矮之辈,日常行事我会万分小心,如若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绝不会为了小家舍了大家......”

 

柳沛一番话令在场的两个年轻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顾均烨被这慷慨激昂的陈词激起心中的深深敬佩,不由得颔首点头;而背靠着窗子的叶宏宇则是另一番诧异,现下这顾均烨和柳沛的身份已明,柳沛正是背后悄悄支持地下党事业的红色资本家无疑了,可他为何还要杀害有着同样追求和信仰的叶氏夫妇?这显然说不通些......是申非故意为之还是会错了意?或还是另有隐情?

 

左右怀疑仍旧无法理个明白,后头的一阵骚乱便将其拉回了思绪,原是自己的手下循着密道到了此处,眼见着声音嘈杂已是无法遏制,怕是一场混战在即。里头的顾均烨和柳沛也闻声开了门,还未有何动作,刚好不巧一枚子弹此刻射了过来,擦着柳沛的腿边而过,而此人正是赵虎。随即,一声声扫射声冲破天际,顾均烨手法敏捷的拉着柳沛躲过了这射击。叶宏宇因着心中的疑问,并不想伤及他们,他示意赵虎不要继续开枪,两人迅速入了房内,只见顾均烨拉着柳沛往里头的后门跑去。但因着柳沛受了伤,行动自是迟缓不少。为了掩护柳沛离开,顾均烨情急之下也是掏枪与二人开展了对决。这边厢眼瞅着柳沛即将溜之大吉,叶宏宇迅速给赵虎留下眼神示意,自己便只身追随而去.......

 

不一会儿,这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崖壁,再是往后也是万丈深渊。

 

“柳会长,后面已无退路,我劝你还是放弃随我回去......”

 

此时的柳沛回过神来,扯下面部的伪装,对着叶弘宇一声冷笑:

 

“叶秘书,我都不知道该夸你能力出众还是我太不小心,没想你竟跟踪到这来了!”

 

随着眼前之人身份的揭开,叶宏宇此时已经改变直接杀了他的初衷,相反而是试图想从这男人身上找到更多的答案,瞧着柳沛步步后退,急切问询而出: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杀了我父母!”

 

 

柳沛没有直接回应,反倒讥诮地笑了起来:

 

“叶秘书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既然今天被你抓到了,我也没想着活着回去,你要杀便杀吧!”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他们?”

 

因未能得到正面的回答,显然叶宏宇已经被激怒了,但他不忍按动扳机,若真的不是柳沛所为,那自己岂不是杀错了人,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岳父......

 

正在僵持之际,突然后背被钝击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头细瞧,一枚子弹已然跃过他往柳沛追去。见着眼前的男人即将被射杀,叶宏宇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竭尽全力冲了上去。二人也因重心不稳相继滚落了悬崖,直到掉下去那一刻,他才赫然瞥见仍旧立于原地的一名高瘦的男子,竟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申非......

 

悬崖之下

 

此处悬崖非干饶之地,下处的瀑布高度尤甚,且粗数十围,如一条银龙般拍打着二人的身躯猛扑而下,直捣底部的深潭。而落水瞬间,冰凉刺骨的潭水淹没了他们的全身。那一刻,水声隆隆,夹杂着激荡起的阵阵狂风,喷薄出如雹的急雨,强烈的感官刺激分解了大脑的所有反应,二人恍惚间在水中浮浮沉沉。叶宏宇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此时的境地,只见漫天飞溅的水珠在他脸上众横交错地拍打着,并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不断滚落,他艰难地喘着粗气,眯起眼来环顾四周,寻着柳沛的身影。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早已昏了过去的中年男子,拚劲全力游了过去........

 

等到柳沛苏醒已是日落西山的晚间,昏迷之际,他感觉周身急风骤雨地肆虐着自己的身躯,仿佛被抛至另一个世界漂浮了一阵子又被重重扔下,身上的每个毛孔都窜入了逼人的寒气,而此刻又渐渐泛起一股子暖意。等到真正意识过来,才知晓自己这会子已在林间一块空地,不远处就是方才落水之处。这股微弱的暖意正是来自此刻和自己一样全身湿透的叶宏宇正生着的柴火。他警惕地想要起身,却不想疼痛之感瞬间袭上心间,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受伤的大腿不知何时被人绑上了布条,且还隐约地渗出几片草叶渣子。

 

“你不要动,我给你刚上了药......”

 

不远处的叶宏宇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身边,并悄然递上一条烤鱼和几个野果。

 

“将就吃吧,这里也找不到别的东西......”

见着这中年男人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接着,叶宏宇又补充道。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你了?”

柳沛上下打量着这并不想承认的女婿,显然是将他的好意看成了对自己的阿谀奉承。

 

“没指望这些,况且你这么讨厌我叶家人,该恨我入骨才对.......”

 

“我是厌恶你,也厌恶你的父母……那是你们自找的……”

 

显然柳沛的话又成功激起了叶宏宇的不快,拿着吃食的手上青筋也变得狰狞,一双黑亮凤眸怒气渐涌,转过脸来死死盯着柳沛不放,一字一句地重重说道: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柳沛瞧着叶宏宇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忆起陈年往事,不屑起来:

 

“呵,你的父母在你看来是父母,在我的眼里,是一对虚伪至极不讲诚信的不良人!当年要不是他们借着募集资金的由头偷偷将轮船公司的巨额资金收入自己的口袋,还死不认账,也不致于几十个股东血本无归,亏得还装得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像你父母这种伪善的人,得罪地又何止我一人。况且,我柳某人还瞧不上这些个暗杀的行径!”

 

“什么资金?什么轮船公司?”叶宏宇不明就里,继续追问。

 

“当年的事你不知晓自是情理之中!不过你也休想栽着我害了他们,我还不屑与这种人为伍!而你,叶宏宇!今日你是救了我,算我欠你的,但也别觉得我就此会对你有所改观。平日里你做的那些事我还真就瞧不上。更何况,你和你的父母一样虚伪,竟然盘算着我们柳家家大业大又只有一个女儿,把主意打到然然身上!她年轻不懂事,我还没老糊涂!就算真的如愿和然然结为夫妻,也休想从我这里捞到一点好处!”

 

叶宏宇听着柳沛这一席话,看着他义愤填膺地控诉着自己的“罪状”,心口似打翻了各式油盐酱醋,搅得五味杂陈不是滋味。这柳沛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到底会是谁!而身处父亲立场一番劈头盖脸的指责,也是令他颇为不悦,不禁戏虐地警告起来:

 

“柳会长,我还就告诉你了,无论你反对与否,我和然然的婚是结定了!而且别忘了,你私下资助地下党的事我已经知晓,要是回去向上头报告,你以为你的家产地位还能保得住吗!”

 

“你在威胁我!呵呵……叶弘宇,你算什么东西,果然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你们军统出来的没几个是好东西!我倒要问问你,上海如今的形势摇摇欲坠,日本人都快要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们除了拉着地下党搞内斗还干了什么!就算是孙先生的三民主义贯彻到底现如今也只剩下虚晃一枪,你们失得是民心威望!迟早会出事!我不希望我女儿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怎么了!难不成还要赔上她下半辈子跟着你担惊受怕,枪林弹雨吗?现如今我是栽在你手里了,但你也别想着我改变心意,除非我死了......”

 

柳沛听出叶宏宇话里的要挟之意,火气上涌,他也是历经几十年沉浮之人,见识自不在话下,断不是随便几句威胁便能妥协顺意。而早年看着新政权的成立,国家终于迎来新的希望,对蒋委员长一派也甚是憧憬与欣赏,但随着近些年的作为,也算是寒了心去,甚至开始后悔早前极力促成自己的妹妹柳琴和戴公的婚事。现如今,眼见着自己的女儿柳然又要一头扎进军统分子的怀抱,自是强烈反对不肯再度应允。

 

而叶弘宇陡然被他这话点燃了怒意,在他看来,从上军校那刻开始,就被教育着要誓死效忠党国,这是他多年坚持的信仰归属和至高的荣耀,断不能被旁人羞辱,且自己兢兢业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党国的一永万昌!那些个地下党无非是打着救国的旗号想寻一杯羹去,说到底也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上天入地了,真是可笑至极!他冲动地上前揪起柳沛的衣领,掏出手枪顶上他的侧脑,如一头狮子般怒不可竭,后槽牙紧咬不放,但半晌过后,冷冽发红的凶光还是逐渐沉寂下来。是的,他想到了他的然然,想到了还在上海等着自己归家的未婚妻,面对着柳沛,叶弘宇终究选择了放其一马.......

 

上海叶弘宇公寓

 

趁着月光皎洁,柳然来回踱步于卧室的窗前,时不时往外张望着。这间房间正位于霞飞路的大路旁,且视野开阔,日常她的弘宇若是回来,柳然远远就能瞧见,随后便会雀跃地如同一头小鹿般出门早早地迎接了去。可今日,虽第一天上班,学校的事情自是不少需要适应,但想着叶弘宇临行前答应过今日便会回来,柳然尽早忙完一切,并拒绝了高秉烛的晚餐邀约,早早回了家等着,可迟迟未能等来理应归家的那个人。她随即又踱步至门口,立于台阶之上伸长脖子往前探去,盯着路口的来往行人与车辆,神色逐渐暗淡,不由得开始变得焦灼,不禁泛起嘀咕:“弘宇怎么还没回来!”

 

见着柳然这幅模样,一旁收拾完阳台上晾晒衣物的芸芝走了过来:

 

“小姐,您是不是记错日子了,叶秘......哦是姑爷兴许不是今日回来!“

 

”弘宇和我说过的,今日肯定回,他不会骗我的......”

 

柳然转头看了眼芸芝,嗔怪道,这日子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岂能忘了......随后又忍不住将心中的担忧和盘托出:

 

“芸芝,你说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小姐,能出什么事啊,苏州虽不比上海繁华,但也不是个乡野之地,上次我和阿翠跟着夫人去苏州表嫂嫂家见过世面,那里别提多热闹安全了!况且叶秘书......不,是姑爷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任职那么些年,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定会顺利回来的!”

 

芸芝见着小姐并不答话且转身回了前厅,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又继续补充:

 

“小姐,这上海到苏州得坐船不是,这天黑了哪来的船,没准是姑爷晚了点,明日才能归来呢!您就放宽心,我们再等等......”

 

听了芸芝这番话,柳然点了点头,自我安慰着:“许是这种情况发生,再等等也无妨......”

 

“小姐,您为了早些回来,今日本该去的裁缝铺还没去过呐,要是晚了那大师傅不在,好看的婚纱款式被别家小姐看中了去,又不知道拖到何时,过几日您和姑爷便要成婚了不是,这日子也没几天了......”

 

芸芝随手搬来一张竹质凳子,拿起书本和一只铅笔,打算再复习下白日里的课程,一边又见着柳然神情落寞尚未安心,想着与自家小姐继续攀谈几句别的,突忆起这些,幽幽提醒道。

 

柳然则见着芸芝这副小大人样子,欣慰地笑着:

 

“芸芝,你这看书呐,可不兴分了神,明日我们再去无妨!你莫担忧!倒是这页我见你看了一整日,是有什么不懂吗?”

 

”嗯,这一页的算数委实看不懂些,这才第三页,如若卡在此处,后头的怕是更不懂了,芸芝想弄明白......”

 

“上课时多向老师请教,肯定会进步更快……”

 

“小姐,我倒是想请教,但那李燕老师见着我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同学们也只觉我是个无故安插进来的旁听生,生分得很,若不是小姐您在那,这书我还真是不想念了!”

 

芸芝委屈地大倒白日里的苦水,这到学堂念书对她而言新鲜的很,却又觉得颇为不适应……

 

“才念了一天怎么就泄气了,凡事不得有个过程……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啊慢慢就熟了,再说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吃力些,回家我帮你辅导,切莫轻言放弃!”

 

“小姐,我知道了……但那个李老师好似不喜我,我也看出来她对您也有敌意。我们回家前,高老师要请您吃饭那会儿子,您是没见着,她在一旁那脸都绿了,芸芝看得是真真切切……我猜想她应该是喜欢高老师!”

 

“噗!芸芝,你这丫头是长大了!还晓得男女之间的喜欢了……”

 

柳然拖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着芸芝一本正经地一顿分析,不由得笑出了声,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居然还懂得这些……

 

“小姐,您笑什么!芸芝虽然还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从小见着你瞧着姑爷那痴迷的样子,和今日李老师看着高老师的神情是相差无二,这不就懂了吗?何况姑爷长得又这般出众,您都不知道为了他闹了多少回情绪!”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何时生过气?”

 

柳然鼓着腮帮子,眨巴着好看的眼睛,颇有些不明就里,在她的记忆里一想起来的全是叶宏宇的好,那些个不愉快从来都在她草草略过的清单之内,自是记不住些….

 

“有一次小姐您办生日宴,眼瞅着姑爷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又是送卡片又是送礼物的,您的脸比那李老师的更绿些呢!硬是在那之后没再请过什么年纪轻些的女伴!倒是冷清了不少!还有一次,您回来后嚷嚷着要厨房的婆子教您做桂花糕,说是姑爷爱吃,愣是还没送出去就被拒之门外,却见着姑爷吃了隔壁班女学生的点心,您可是足足哭了三天鼻子,直道着他眼拙不懂好坏之分……可偏偏又没过几天追着人家后头送吃食去……”

 

芸芝一边回忆一边继续据理力争着,毕竟她说得都是事实,打从跟在小姐身边,这样的事情就时常发生,记忆里的小姐只要和叶秘书走到一处,便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心上人,虽然她至今也不懂平日里聪明又有主见的小姐为何会这样,想起这些仍旧颇有些愤愤不平。

 

而被芸芝一一点出,柳然的思绪瞬间漂浮回年少时光,竟有些不好意思…..便起了狡黠之意……

 

“好啊,芸芝,你还取笑起我来了!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柳然眼中闪过一丝淘气,双手凑到芸芝腰间挠起痒痒。芸芝的体型本就圆润丰腴,却极其怕痒。不消一会,二人顿时咯咯笑做一团,芸芝不住求着饶,道是再也不敢了……

 

这晚就在主仆二人的说笑打闹间逐渐夜深,因着芸芝的陪伴,柳然心头的愁绪也消散了几分。但他们并不知晓这看似寻常普通的一天,远在百来公里之外的苏州发生的一切!这个时代的洪流没有因为任何人而停下向前翻涌的脚步,而每个人都不知不觉地被卷入其中,随波而行……只是风云际会各色纠葛里,芸芸众生该何去何从,或许此刻连他们自己都无从得知…….

 

本章后记:

1.这一章基本是在周末完成,因为上周太忙了,且内容一直在边写边改,可以说开头写得很不顺畅,让我几度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也有想过先更新现代文。但是苏州之行上在那里了,下却要等太久又怕自己跟不上节奏,久而久之找不到感觉,还是咬咬牙完成了。

 

2.本来昨天周末就可以更新,这一章也可以分为两章作为备用产出,可是想着如果只有打打杀杀,恐怕大家的心会和我一样揪在一起,不甚愉快。所以还是写了同时写了男女主一天发生的故事,算是给这一章阴霾的基调多少添了一些柔情。

 

3.本章柳沛和顾均烨的身份正式揭晓,有些小伙伴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是的,杀父仇人的谜团解开了一半,柳沛算是在这个层面清白了!有没有为这对cp捏一把汗的,总算是解决了这其中的一个问题。只是这岳父和女婿的关系还如此紧张别扭该如何是好,只能慢慢来了……而突然冒出来的申非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何曾经指控柳沛是仇人!他这段时间消失了去了哪!顾均烨这是暴露了要被抓了吗!柳然的学校生活会继续地怎么样?叶宏宇回来会有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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